四茵

好耶!

 

【也青】《之冬》4—荒野

“王也啊,她们走啦?”

“是啊是啊,就剩咱俩了。是不是觉得特没劲。”

诸葛青似乎真把这个问题放在自己心上掂量了一下,认真思索了一番,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道:“还好。”说完这话便再没有动静了。

的确是醉了,王也把诸葛青的脑袋往一边放,寻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好让诸葛青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此前他整张脸都往自己眼前偏,因为头埋得深,明显有些喘气不匀,更重要的是,那股浓浓的酒气钻进王也脖子里让他的心有些心猿意马,同时心里一股无名火往上冒。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过是睡了个觉而已,醒来的时候只看到空空如也的KTV,除了在一旁呓语的诸葛青哪里还有其他人,王也摸不准情况,把手机拿出来利落地拨了个号码,等了四十几秒,彩铃里的山歌慷慨激昂地唱了两遍,对面才接电话,那头的人明显要王也无故的焦急。

说实话,金元元的确想看王也着急的样子,清心寡欲了那么些年,是该好好体会一下人世间俗人的烦恼了。

“喂,金姐,现在什么个情况啊,你们是被绑票了吗?”

北京这几年现代化得厉害,以往老北京的格局已经很难见到了,老一辈儿的人都在叹息,是现代扼杀了文化,可不是文化吗,文化遗址,多少旧日的生活痕迹都是刻在那上面的啊,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如今金元元走在北京的街上也生出一些慨叹,流离灯光,不夜城市,她虽然没有在以往那个时代渡过多少可供回忆的日子,但随了家里老太爷那念旧的心,多多少少也有些落寞。

她是真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就放任自己乱想,留王也一个人干瞪眼。

“金姐??”王也发出一连串感叹。

金元元回过神,呼了口气,长直的街道上回荡着汽笛的声音,寒透的冷流又跑到鼻腔里,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王也听到像是在笑,觉得这个金元元实在太没良心,忍不住控诉道:“姐啊,我今天可没带钱啊,不会把我抵在这儿吧。”

金元元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换只手拿手机,忍不住调侃:“小也啊,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你哪抵得了这顿啊,知道你在姐眼里值多少钱吗,两分,还是你老爹给的,要抵也是你身边那个被你看上的诸葛青啊,我已经给老板说了,你把诸葛青留下,他会放你走的。”

王也听金元元一本正经地说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这是干啥呢?真当他是个傻子啊,王也哈了口气,凝住眉,慢慢放出一些情绪,不清不楚的,表现得倒是不明朗,说:“姐啊,你可别闲聊了,赶紧说我现在怎么办吧。”

王也说话时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情绪不急不缓慢慢流淌出来,似乎的确是为他如今的境地而着急,但又不太着急。金元元心里嘲笑这个傻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装道士,生怕别人知道他已经动了凡心?摇了摇头打算再说些什么,或许因为温度过低,行走在老街一头,树影子蜿蜒在墙角,让人思维都有点迟钝,金元元转念也放弃了这个想法,直觉告诉他这两人还有得磨,以后有的是机会,于是放过王也,道:“小也子,你急啥啊,姐跟你开玩笑呢,你都打包票了下次请我吃一顿大的,这顿的钱自然是也出了,那什么,我带着我的几个朋友先走了,看你睡得沉没好意思打扰你,诸葛青是你哥们儿吧,你好好哄哄人家,别老欺负他。”

王也心说,欺负他?我哪敢啊,供着他都来不及,还欺负呢。不过现在,诸葛狐狸醉得不省人事,少了平时那种机灵劲,周围的气场都软下来,的确让人有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然,即使是眼下这种状况,王也自问还是不敢对诸葛青怎么样,万一惹急了,他还要费这心思来哄他,哄得过来倒还好,若是哄不过来,王也烧香都求不回来的后悔药。

“那啥,姐先挂了,你们如果要通宵也请随意,我钱给足了的。”

你别……啊。

没等王也把话说话,电话那头就是一阵忙音,嘟嘟嘟几声过后四周便又归入沉寂,现在,留给王也的选择就是,收拾这个烂摊子。

虽说是个烂摊子,但也没有拦到极致,王也善后得挺开心的,心间冒出来的愉悦感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又莫名其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生活中这么些琐屑的事都如此感兴趣了。

酒吧的灯光已经换成了最昏暗的那种,任何事物都只摸得出来一个轮廓。王也一路踢开斜放的酒瓶子,小心地走到诸葛青面前,拍拍他的脸,没什么反应,看来醉得挺深,手扶到他腰间心想这身子真软,像没有骨头,或许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诸葛青的身子特别烫,灼得人手心都疼,王也撩开诸葛青额头上贴着的碎发,捋一捋又放下,后面发觉自己的动作多余,小小的暗室内抹着些朦胧的光,他觉得自己心术越来越歪了,眼睛再房间里转了一圈,情绪收好了,才又敢把视线放在人身上,跌跌撞撞把诸葛青扶起来,拉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恍惚感,人进门的时候还直腰直腿的,出门全靠他扶了。

以后得提醒一下金元元,再这么约人出来,迟早会把所有人吓跑的,谁受得住她身边那群姑娘的热情,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她们,王也心想,这要是换一个人,那些姑娘们还能这么有活力吗?他看难说,人长得好看哪儿都是中心,因此王也思来想去觉得诸葛青是自找的罪受,时间再往前推也是这样,凑过来说啥啊,看不懂那意思吗?声音像玉划破水一样,滑在人心头,金元元不找上你才怪。王也小小地念叨,大麻烦,别人的大麻烦,也是他的大麻烦,偏偏自己还舍不得推开。

 晚上的北京冷清,扶着人走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影,王也索性就把诸葛拦腰抱起来了,说实话诸葛青挺重的,王也以前没发现,瘦高个儿大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完全想不到皮肉下那些骨头这么实沉,如今全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自己是被诸葛青那副清瘦的样子欺骗了,胳膊绕在在自己的脖子上,像是要抓住点什么才能使他安心,一直把王也往下拽,好几次王也的嘴唇都差点亲上诸葛青脸颊,一路上心惊肉跳的,王也什么时候走路有这么费劲过,想骂人但没人应,便也顺了口气,全当是自己欠他的。

好在车库就在不远处,不可避免受了点冷风吹也就到了,绕过几个光溜溜的柱子,冬风里挂着可怜的几片绿叶子被冻得发硬,叶面上还覆了层白霜,王也开了车门先把暖气开足,一只手拖着诸葛青的头,一只手把他整个人往里送,似乎是接触到了坐垫的柔软,诸葛青乖顺地把身子靠在后座上,两条细长的腿一点点绻起,像只小猫一样,不一会儿就滚到一个角落里了。

王也看得好笑,坐在前座上束安全带时还是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昏黄的车灯涂在诸葛青斜躺的身子上,翘起来的那点儿冒出一个头,衬得人格外可爱,王也的嘴角不自觉就弯了弯,他自己都没发现,此前那些烦躁的情绪于那一眼全部烟消云散了。

回家那一段路王也体力渐渐有点不济,想着自己不过瘫了一个月就这么弱了,不是办法,琢磨着过几天办一张健身卡,好锻炼锻炼,不然人没到中年,先长了个小肚子出来。想得有点远儿,王也及时打住。此时中天月色蒙在一层云雾里,一点点银白色的光洒在墙头,光秃秃的树枝投下一圈圈浩渺的影子,其中空隙与灰影交合,让人心里也有一种被缚住的感觉。

把诸葛青放到床上,给他简单地擦了一下脸,王也整个人才放松下来,然后就坐在客厅里发呆,突然就觉得身体很累,像散架了一样,精疲力尽的,不仅仅是身体,就连他的心也是一样的,人这一生哪有那么多精力啊,一个麻烦也就够了,多了人生那一点乐全要被烦恼吞个干净,还谈什么及时行乐啊。

想到这儿,今夜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突然像发洪水一样往王也脑子里灌,他很奇怪自己已经这么累怎么脑细胞还这么活跃,海面里浮沉着,王也心绪飘荡,一点也没身处现实的踏实感,大多是诸葛青在笑,像阳光下的气泡像滚进箩筐里的棉花,破裂或者砸出一个软软的坑,王也皱眉,同时抬头望望天花板,两只手又不自觉交叉贴在肚子上,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趴趴地贴着沙发背,挠挠自己的头发,啪的一声,一只手摸到开关上,他把灯关了,现在眼前一片漆黑,除了门缝里漏出来的月光,窗隙里钻进来的一点寒气,他什么也感知不了,但逃得过眼前的逃不过内心的,他仍然心绪不宁。

王也自问自己是个挺随和的人,什么烦心事都是笑着对待,都是小事儿,过眼烟云耳,犯不着把自己整得那么累。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是明面上的什么是暗里的,面临的一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不管是意外还是其他什么,他都能安排稳当,人生需要分清楚境遇,他是这么认定的,他能够随意处事也有赖于他对这个世界偏客观的主观认知,一生多短啊,留得下的就那些,哪那么多臭毛病。

 然而,他现在,就真的有那么多臭毛病,臭毛病身边还拖拉着另外一个惹事精。诸葛青是变数,王也没想到,他完全改变了自己心里面水流动的方向,不仅仅是方向还有浸没的深度,遇上他,王也那点淡定准乱套。

不是没想过办法,但无济于事,后面索性不管了,还真好了一点,至少没到人会跑进梦里来撩拨他的地步,碧游村分开那天,他甚至暗松了口气,他那时候还拿不准心底里那点感情,但大概有个数。总之兄弟情不纯洁,再走一道上对谁都不好,分开一段时间还能留有一些余地,让他能想想清楚了。

结果王也又高估自己了,思前想后,狐狸人不在却是他入这老北京小院的罪魁祸首,家里隔三差五的要闹矛盾,王也第一次出现了不耐烦的神情,心里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私底下找自家老爹要来了小院的钥匙,生锈了的铜钥匙放到自己儿子手上那一刻,王卫国差点眼冒泪花,他老人家说:“小也啊,帮我看看那地方吧,你也该出世啦!”

王也知道自家老爹是个念旧的人,忙着点头道:“知道知道啦。”

小院子灰积得挺多,王也花了一下午去打扫,后面夕阳染了北京城一片金黄色,王也整个人都被烘托出一种迟暮的感觉,他撑着脑袋坐在凳子上看地上那些逐渐拉长的影子,后面夜色逼近,他回过神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以往并未觉得时间真过得那快,光阴似箭?不过都是静水流深的速度,只是人有特别想留下的一些东西,才会格外珍惜那些逝去的东西,但真的逝去了不是吗?最无情莫过于此了,无法挽回,没有一点办法。王也感叹着,气息揉进苍茫夜色里,唯有单车压过枯叶的轻微声响,一座大山原来就能吞噬所有的人间的光明,人终究是渺小的。

北京入冬早,十一月就落了下场大雪,十一月中旬的某一个午后,在跟隔壁家老大爷打过数次招呼后,两人顺理成章地聊到一块儿去了,大爷一个人住,小孩儿爸妈都是搞科研的,常年不回来几次,大爷就一个人带着,叹气说,也苦也累啊,但孩子爸妈那是为祖国做事啊,咱们不能那么自私,大义面前还是要舍弃小我的那点不如意。

面对这样的事情,王也也不能安慰些什么,几乎没有什么意义,既然无效,那还做他干什么呢?他就默默地听着,适时的时候也叹一口气,好让大爷明白自己理解,能有一个人共同叹气,多少还算分了一点忧心,王也心想。

就是可怜了孩子。大爷叹了很多次气了,但明显这次是最为沉重的。

家里那小孩儿挺逗的,白天精力旺盛,下了学堂就放飞自我,到处跑,什么地方都能钻,这一带没别的孩子,他偶尔就来找王也,相差二十岁的友谊建立得还挺和谐,还别说,王也挺讨小孩儿喜欢,小孩儿有啥烦心事小秘密都找王也说,鼻涕眼泪淌出来了不客气往王也身上抹,王也挨个儿受着,他也心疼这个孩子,就把他当自己的弟弟看待。

王也自己在家就排行老三,从小到大都是被哄的那个,如今突然哄着别人也是别有一番体验,小孩子感情脆弱,纤细的神经更敏感,要不怎么说小孩子是天生的哲学家呢?大人无意间做了什么事没准儿就把他们的自尊心给伤着了,天塌下来一样,哭得撕心裂肺,但情感来得快去的也快,晚上回去睡一觉,第二天吹着风踩着阳光跑,还是个精神的小青年,王也看着也挺羡慕的。

突然就想起了诸葛青,他身边那个弟弟看着也是一个情绪容易泛滥的孩子,家里的人肯定都宠着,罗天大醮王也也看出来了,兄弟两个人感情好,对决那次小朋友在观众席上哭得鼻涕眼泪全掉下来,下山那天王也没少吃几记瞪眼,想了一下诸葛青眯着眼睛哄小家伙的画面,语气轻轻的,温柔得很,突然觉得心脏被击了一下,赶忙又打住。王也发现自己不能多想,太戳人了。

孩子是可爱的,但夜里总哭,嚎啕大半夜,爷爷怎么哄都哄不住,但也有个时间限度,一到某个点哭累了自然就停了,这几天夜里仿佛安静了许多,王也心里奇怪,问大爷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大爷笑呵呵地,说:“我没想到我祖传的技艺还能有现在的我用处勒。”

吹糖人?怪道这几日那小家伙也不来折腾他了,原是有了新的乐趣,王也听着新鲜,便也想学学这门老手艺,某个明媚的午后磨着时光就去拜师,说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后面卖了个开心给您拜师费。老头儿摆摆手,说,不用啦,白教给你,不算我亏,这门儿手艺总得传下去。

吹糖人这功夫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要靠个耐心,一不小心就吹走样,甚至于戳破一个洞,气全往外跑,也是白费功夫,不过王也本身心气就平,学得比一般人快一些,一个下午就初见些成效了,收拾了摊子,租了个小车就要出师,绕了好些路到了圆明园开始了他的摆摊生涯,王道长吹糖人头一回,就没想过会遇到诸葛青,要不说命运捉弄呢?王也就是要躲自己的烦心才去卖糖人,偏偏烦心不请自来,别人总不如他的意,冬风凌冽,满目萧索,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粽子一样,开始心里还好,不亲近也不疏远,拿出待客之道请人吃糖,后面那心思就飘了,看他冷得发抖忍不住去关心,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又做过头了。

茫茫人生,好似荒野。这歌词应景,他的心就如那冬日里寒湖上的小枯叶,打着卷儿在光滑的冰面上胡乱地飘,完全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他也真的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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