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茵

“小也子啊，在干啥呢？”

王也正准备带诸葛青出去下馆子，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听那开场的语气像是要约局，王也在心里掰抻了几下，细数下来，自己的确已经拒绝了好几次了，再这么躲下去，情分都要耗尽了，但如今日子特殊，旁边一个诸葛青，人谁都不认识，总不能带他去尴尬气氛吧，于是笑呵呵道：“金姐，今儿个怕是不成。”

 
电话那头金元元冷哼一声，“现在请道长出山怎么这么难？”

 
北京的冬风吹的人耳蜗疼，像钝刀子一样一点一点的刮过皮肤，王也的脸几乎有些僵还带着点疼，实在冷得受不来了，他就侧过身躲避了最无情的那个风口，同时心里琢磨了一下，这饭局是一个大麻烦，绝对不能应下来，想好对策后王也的底气也足了，眉毛一拢，和颜悦色地赔礼道歉：“不是啊姐，今儿个真是情况特殊。”王也打量了一下正在收锁关门的诸葛青，低声说：“我得陪一朋友。”

 
话本是没错，金元元姐却是脑补过多，联想了一下王也此前躲躲闪闪的言辞，直接给王也扣了一顶恋爱未宣的帽子，“行啊，小王也，交女朋友了也不告诉姐？”

 
王也一口气没捋直，脸先红了三分，看诸葛青没啥反应，才放心他是没听到啥，身子退避一点，开始打住金姐一路八卦的心：“哪能啊，姐，我交女朋友肯定告诉你啊，但你瞅瞅我，穷酸道长一个，女朋友那是断断没有的。”

金姐嗤笑，电话那头突然划破出满屏的尖利，一片鬼哭狼嚎，王也的耳膜被刺得疼，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等声音稍微静下来，才又把耳朵贴上：“金姐，你那边干啥呢？”

金元元在那头吆喝，姐们儿几个你们能不能安分点，我请你们出来搓局的啊不是受罪的！

 
王也心里苦笑，这还有几个姐们儿，那更不能带着诸葛青去了，心里正琢磨着扯出一个圆润而又自然的理由好搪塞过去，电话那头催促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小王也啊，没毛病的话就赶紧一起过来啊。”

 
王也心底已知自己的对策遇上了硬骨头，怎么也劝不动了就开始打亲情牌，指望着用这一点情分来求软，语气诚挚地讨饶：“别啊，金姐，今天真的事出有因，下次，下次我一定请吃一顿大的，你看成吗？”

 
“成吗？”金元元语气十分不和善，明显不吃那一套，王也心里听着也挺没底的，“王也啊，你今天不来你就别当你有我这个姐。”

 
 交谈过于激烈，这边诸葛青看王也的神色十分不好，凑过来问他怎么了，王也挤眉毛示意他一边儿去，诸葛青不解其意凑得更近了，“老王，你打电话伤到神经啦？”

 祖宗，叫你别说话啊！

 金元元把陌生男子那轻柔的声音抓在耳朵里，兴致似乎高涨，追着王也问：“小也子，你旁边是不是还站着个小年轻啊。”

 
王也知这一遭是躲不过了，便作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一咬牙，故作轻松应了这场局，就说：“那成吧，金姐你把地址发过来，我去找你。”

 金元元爽朗地笑，王也完全能想象此刻她在KTV面带潮红的失态模样，无奈地挠挠头，正打算挂手机以止住这贯耳的魔音，那边又传出来一声：“记得把那小年轻也带过来哦，都是朋友。”

 王也面色微有些变化，诸葛青看着他脸微微泛白，以为出了什么状况，便问王也：“怎么回事？不下馆子了。”

 王也鲜有的生气，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着诸葛青，诸葛青深深地感受到了其中的怨念，心里一跳，同时放松身体站直拍拍王也的肩膀：“王道长，静心。”

王也不想跟面前这个人闲扯些有的没的，拿过诸葛青手中的钥匙，转了几圈，出了院子，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走吧，带你下馆子。”

 摇摇头，改口又说：“不，搓局子。”

北京人的搓局子是真搓局子，一顿下来全靠搓，搓不过的倒下，不整倒不算完，论你是怎样的不胜酒量，只要入了这局话话可以不讲，人家以为你沉默是金，但酒可必须喝，不喝以为你砸场子。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往往是能推局则推局，王也不会喝酒，关系好些的朋友聚会时就抓着王也这软肋，卖命的灌他，王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这一类的酒局推得更决绝，而金元元恰在其中。

 如今加上个诸葛青就更不能上道了，先不说他酒量怎么样，就算是好的，金元元那边一堆女的，见到诸葛青不得躁动一番?在王也心中沉静是最好的状态，不偏不倚才能自然和谐，只要稍微歪一点就会出乱子，而诸葛青很有可能成为今夜骚乱的源头。

 偏偏这局还没躲过去！想到这一层，王也更糟心了，开车时打了一个弯儿，方向左转，侧头看诸葛青，发现竟然睡着了，眼睛闭着，街头清清白白的灯光落到那张脸上，王也才发觉诸葛青的神色倦怠，想起来他下了飞机就没休息过，会困是自然的，于是车速放慢一点，一路沉默。

KTV果然已成了噪音产源地，王也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在唱：死了都要爱。音调转到高处不知是没气了还是怎样，急转直下成了呜咽声，王也觉得遭罪，回头看看诸葛青，倒是没有出现特别厌烦的表情，相反还十分和悦，耸耸肩意思说，你开门吧，我没问题。

王也沉气，推门，酒气淡淡糊了一层，空气倒不是特别的闷，只不过突来的寂静让王也有点纳闷，怎么他一进来就冷场了呢？后来才发现，这不是冷场，是下一次尖叫的蓄力，金元元的眼睛亮得厉害，她把王也拉到自己身边：“小王也，你这朋友长得挺好看的啊。”

王也早已预料到事态的发展，只是无所谓地点点头，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站起来招呼了一声：“各位该干啥干啥啊，唱歌怎么不唱啦？刚才是哪位朋友啊，我在门外听得起劲呢，别停啊。”

女孩们都是二十出头，精力好得很，经王也提醒也觉得KTV的气氛冷下来自己心里怪不好受，手头拿着话筒的小姑娘又开始唱歌，不过歌给改啦，成了对面的女孩你看过来，哦，不，对面的男孩你看过来，那女孩的眼神一直停在诸葛青身上呢。

王也把诸葛青推到沙发上，给他倒了杯茶，茶水淡，味道也淡，但混到酒气里还是有股怪味道，诸葛青喝下去，嘴巴砸么一番，不可置信似的，他问王也：“老王，这是酒啊？”

王也头也不抬，继续给人倒茶：“是酒。”

诸葛青挑眉，样子是明显的不相信，王也正要把杯子递给诸葛青，凭空多出来一只手将杯子截住，金元元秀气的一张脸微见些红晕，王也想她是有些醉了，笑着要把杯子夺回来，金元元把杯子往高了提，王也扑空，她也不看小也吃瘪的样子，靠近诸葛青，问道：“你就是那诸葛家的小年轻？”

诸葛青笑着点点头，道：“金姐认识我？”

金元元皱眉头，后面又咧开嘴角，诸葛青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已经被揉进了面前人的怀里，金元元的手安抚性地拍拍诸葛青的后背，柔声道：“阿青乖，受我们小王也欺负啦。”

诸葛青没明白过来，任人拍，揉头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这声音这动作，怎么感觉他像个被欺负了要人哄的小孩子一样，还有，他被谁欺负了？！

王也不动神色在两人之间插进一只手，手心贴着诸葛青的衣服，往边上一抵，愣是把人给分开了，对着金元元皮笑肉不笑，说：“金姐，别过分了哈，人害羞。”

金元元看王也一眼看诸葛青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啧，但此外再没有更多的东西了，她把手里的杯子晃了晃，鄙视地盯着王也，像是要给他身上刻印记，王也哪时候见过执念这么深的眼神啊，心里忽然忐忑，来KTV喝茶不犯罪不犯法，他怎么感觉受到了歧视呢？

后来那一壶的茶都被金元元给扫出去了，整了一箱的啤酒立在包厢的玻璃桌上，几个酒杯灌满了，那姑娘的情歌也唱完了，个个红光满面热情高涨，免不了要都碰一杯，诸葛青是生人，喝的自然更多，每个姑娘都急切地想要来搭话，平时颇受照顾的王也此刻明白了什么叫喜新厌旧，这就是心体力行而得以验证的真理啊。

被冷落了自然是无事，王也就一个瘫在半边角落里，无聊地算数屋内灯光变换的频率，红橙黄绿，几种颜色几个样式的光斑几种闪烁方式，他全记在心里，于是下一次地面哪一刻出现什么色彩，光影变换如何他摸得清清楚楚。

但纵然如此，他的眼神还是止不住要停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人是撩妹大男孩，颇受女孩儿们爱戴，谈笑风生引得一众女青年弯腰捧腹，金黄色的酒液入喉，嘴唇边上水亮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王也看得出神，情绪滋长，居然是一点厌恶，他慌乱地埋头下去，想要掩盖，心想着，怎么狐狸来北京一趟，他的心思就这么不正常了呢？

金姐突然凑到他面前来，给他耳朵里吹气，王也一个激灵，反应未免过于激烈，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又有些颓丧，金元元密语：“小王也，不开心啊。”

王也想说没有，但是说没有干嘛呢？有就是有连这点东西都不敢承认了吗？于是叹口气，往后一靠，身体陷在沙发里，整个人缩成一团，他的声音也像是揉成了一个球，软软地弹到金元元面前：“是啊，有一点。”

“嘻，要我说，今天我才算是真正认识你了。”金元元也跟王也一个姿势，同样瘫在沙发上，于是两个人身后陷下去一大块，贴得特别近。

王也听到这种言论，感到稀奇，就问：“金姐你跟我开玩笑吧？咱们可一块儿玩到大的啊。”

金元元摇摇头，说：“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小王也啊，你都没发现吗？你今天散发出来的气场，你整个人的状态，与你之前都是大相径庭。”
 
王也颔首细忖，他的确是发现了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他还不明白，或许就是灯光下那个正和女孩们聊得欢快的人吧，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的心烦意燥就是因为诸葛青。

“发现了？”金元元看王也已经有些了悟，突然遗憾自己不能再进一步点拨面前这个小屁孩，但她那一点遗憾在这新发现面前实在微不足道，而王也的变化也让她更加相信，这人的七情六欲真不是说剔除就能剔除的，金元元原以为王也已经看破尘缘了，如今才发现是自己高看他了，同时她心里还得意，自己奉行的处事原则果然没有特例，现在连王也也栽了。

诸葛青？她摸摸杯口，来回摩挲几下，靠着那点热度，她把就灌下去，清凉的啤酒爽气，她突然起心思看看对面那正如鱼得水的家伙的反应，一个小小的把戏将上演了。

“王也。”

“咋了？”王也懒懒回应，还没回过神，脸颊一点轻轻的感触，王也懵逼，停了一下往后仰头，“金姐，你干啥呢？没事儿亲我干嘛？”

金元元一笑，全然不作解释，离了座位到点歌台点歌，王也心里还奇怪呢，最后左思右想不知缘由，就当金姐是醉了，合着手放到胸口，继续幽怨地望着诸葛青那边，酒意正酣，气氛和谐，实在插不进嘴啊。王也蔫蔫的，他闭着眼睛，莫名地有些犯困，思绪像被抽离了这个空间，游离四野闯荡空寂，王也一点点下沉，他瞧不见周围发生的一切了。

金元元在歌台点了一首暖暖，她的心中此刻惬意无比，全因为方才那小动作，在她亲王也的那一瞬间，她看到诸葛青的眼睛明显睁开了一些，那眼眸中流动的情绪，十分明白了，不会错的，是渴望占有，是拒绝靠近，那个小白脸诸葛青也是喜欢他们家小王也的。金元元的嘴角抹开一点微笑，她觉得这一顿局搓得值，连小王也的终身大事都敲定了！

唉，小王也啊，你别着急着郁闷，姐说你不会凉就不凉，你们两个是非常有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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