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茵

冬天的时候，圆明园一坡的枯枝，裸露的黄土地看不见一点生机，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夏日的流水声仿佛被压在寒冬之下，让人感觉全身上下都冷冰冰的。

王也在这片寒冷里卖糖人，几乎没有人来买。他吆喝了半天也只是被人当作景点拍照，下午过后就完全没有精力了。于是就自己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看手机，抬头看看来来往往的游客，像个帮人看摊的。

待着无聊，手机玩厌了收摊准备走，有个人走近，让他起了兴趣。来人穿着蓝色羽绒服，戴一条蓝色的呢子围巾，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王爷眨了眨眼睛，目光锁在这人身上，心想这装备真齐全，一看就是有经验的。

“卖糖人吗？”

那人有几分吴音，软软的，是北方所没有的柔，王也听得熟悉，想起了诸葛青。寒冷冻住了他的思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他是认识的。

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老……老青？”对面的人就只有那双秋水似的的眼睛露出来，汪汪的亮，眉毛一弯，温柔地笑着，简直像吹来的一阵春风。

诸葛青将帽子取下来，长发饶到脖子上，往后理了理说：“怎么，这么快就将我忘啦？道长看起来像第一次见我似的，真让我很伤心啊。”

王也扯扯嘴角，和他逗趣：“哪能啊，忘记谁也不敢忘记您啊。”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偏偏还遇上了，这人大老远跑到北京来，千万别又整出些什么事儿啊。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跑圆明园来了？

诸葛青点了一个糖人的模子，笑着对王也说：“道长，来，给吹一个吧。”

王也吹糖人是半路出山，找巷子里的老人教了半天，门路摸到一点急不可耐地找了个小车就上道了。可能正是这原因，他的生意不好，几乎没有顾客上门，王也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献计。

于是格外的紧张，一只小兔子啊，尾巴都缺了一块，王也的脸被冻红了，说话团出一口白气，签子递到诸葛青面前，那人不好好接，差一点落到地上，王也从下方捞起来，忍不住瞪了诸葛青一眼，说：“这么些天不见，怎么腿脚倒不利索了？”

一瞥眼瞧见那冻得通红的鼻子，还有软软的耳垂，才知道已经傻了，糖人捏在葱白的指尖正咬下一口，王也扯了他手里的帽子扣到来人的头上，一歪一扭的戴起，诸葛青觉得别扭，头偏了一下，恰好擦过王也的脸庞，那脸皮是软而薄的，但因为嘴唇是冷的，碰到同样冷的脸，如同一体。

不过终究略微有差别，两人都一愣，笑着把尴尬顺过去了，同时风也卷上了天，但效果明显，诸葛青手中的糖人分了两半，一半还在那细细的竹签上苟延残喘，另一半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人一同看着地，不信看不出一个洞来，但盯着是无济于事的，王也想说，再给你吹一个吧，抬头去看那家伙，脸上的不忍与心疼格外清楚，王也心中一跳，想自己是搞砸了，本来要这糖人哄一哄远道而来的客人，教他忘记北方不近人情的寒冻，倒还是败给了这家伙较真儿的心。

“怎么办啊，老王。”诸葛青可怜地望着他。

王也揉揉他因风翘起来的头发，薄寒的天地，声音格外温暖，他说：“不怨你，怨风。我再给你吹一个。"

诸葛青就坐在王也带出来的小板凳上看周围的风景，实际也没什么可看的，开始觉得稀奇的湖——结了多少冰啊，如今也没有趣味了，看着周围光秃秃的枝干，只有那柳条稍微要柔软一些，但没了绿色，湖水又不见影，孤苦伶仃的，一排的孤苦伶仃。

“想什么呢？”王也凑近出神的那人。

诸葛青接过王也吹的第二个糖人，果酱色的皮肤，交连的糖丝在冷风中由软变硬，诸葛青咬了一口，赞叹道：“老北京的糖人果然不一样啊。”

王也问：“兰溪也有吗？”

是有的，诸葛青点点头，不过，他不说兰溪的糖人怎么样了，总之没有王也吹得好吃，或许是心理原因，诸葛青想，下次自己也学一学这技术，以后回了诸葛村可以收买白和萌，闹人的时候就拿糖人来哄一哄，或许会管用。

“请问，卖糖人吗？”

“卖的，卖的。”不容王也继续和诸葛青闲侃，生意首先好起来了，大多数是女顾客，照例都会在等糖人的时候看看诸葛青，像是这流动小摊的吉祥物，只是不会说欢迎光临，如果说的话，那种声音，可爱得犯规了.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微微的呼啸声卷起片片枯叶，冰面上的无根草飘飞，王也想诸葛青大概受不了这天气，叫他回家先呆着吧。

“小姐买糖人吗？”诸葛青朝着路边一个姑娘招手。

王也制止他：“青，你别这么冒昧。”

姑娘却不觉得冒昧，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却是冬天里圆明园为数不多的景色呢，她小心地走过来，大方地要来一个糖人，这客人是诸葛青揽来的，但接下来忙活的是王也，王也觉得吹糖人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体力活，冷风冻得他发颤，心肺一下几乎感受不到温度。北京这个鬼天气，真是受不了受不了，王也打算提前收摊了.

姑娘走前要了诸葛青的微信，诸葛青给得倒大方，回过头看到王也推着小车要走，跟上去好奇地问：“王也你不摆了啊，生意才好起来呢。”

王也只管推车，把在身边晃来晃去的诸葛青拉到自己身边，说：“回家。”又加了句：“怕你冻着。”

诸葛青霎时安静下来，笑容咧开，像是故意取笑王也，但声音又过分温柔，“老王，我专门来找冻得呢。”

“天天没事儿干啊。”

小车压过阶梯，往上抬一抬，再滚到平地，费劲了力气，如今终于有了些余力来说话。

“来这儿干嘛呢？”王也问他。

诸葛青说：“大北京里我认识谁啊，你一个，没啦。”

“找我啊？”王也像装傻，“那干嘛呢？”

周围人很少，旅游淡季，只有车不停地在马路上流，鸣笛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飞过来的，诸葛青舔舔嘴唇，脸颊似乎更红了，王也疑心他是受寒了，就说：“算了，回去再说吧。”

拉了人就走，完全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诸葛青任他拉，不反抗，仿佛他是求着王也来拉的，他看着王也的侧脸，鼻子眼睛都这么好看，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他在心里发笑，会吹糖人的老王，道士都这么多才多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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